第29章 手痒

韩之瑶看着宗逸递来的橡皮时，神情还在恍惚中，连道谢都忘了说。

        作为宗逸的新同桌，她自换座起就一直处于一种如坐针毡的状态，第一天晚上更是忍不住哭着问妈妈能不能转学。

        实在是宗伊这个名字在他们学校，就跟大人骗小孩时说，不乖的话会被狼抓走是一个级别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同学们聊天的时候，宗伊就是最大的谈资，但谈起她时总要小心翼翼，确保说话的人里没有‘眼线’，确保不要被听到，还要用一个只有自己人知道的代指称号。

        可谓是严谨到像是在防伏地魔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最近总聊到宗伊变了，妆不化了，跟班少了，人也安分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有些人猜测是不是家里出现大变故了，要倒闭了，要破产了，谈论时免不了带着幸灾乐祸的嗤笑。

        恶名昭彰的贪官一日落马，条件允许的话，老百姓是要砸臭鸡蛋的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也有人提出会不会是她改邪归正，重新做人了，这个观点刚一提出来，就被疯狂抨击，而后被当作是玩笑话一扫而过了，没人信。

        具体是什么情况韩之遥不清楚，但宗伊变了这件事，她是真的亲身体会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相安无事地当了半个月的同桌，今天迎来了重大事故。

        韩之遥写数学时习惯用铅笔直接在题下推算，不用草稿纸。等做出来了再全部擦掉，用中性笔写规整。

        全部擦完后，纸面上留下了一些橡皮屑，橡皮擦正好在左手侧，她随手一扫，猝不及防下，橡皮直接被扫到了地上。

        有东西落地，引起了左右两人的注意力。

        几乎是同时的举动，两人弯下身想去捡，一声脆响，卫星撞地球，一听声响就是好脑壳。

        韩之遥惊恐地往后仰，在那一瞬间已经开始想遗言了，连头上的疼痛都被抛之脑后。

        昨天买的冰淇淋还有半盒在冰箱里，还有机会吃吗？

        宗逸揉了揉额头，看韩之遥莫名石化原地，她就继续弯腰，顺手一捞，将橡皮捞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递给韩之遥，却瞧见她一副撞鬼了的模样，半天也不动静，她无奈地将橡皮轻轻放在同桌的桌面上。

        完事后她也没跟人说话，转头看向前方，准确地说是看向黑板正上方的时钟。还用手虚掩着嘴，悄悄地打了一个哈欠。

        再无事发生。

        期间，韩之遥的心思再也集中不到数学题上，她多次偷偷瞥向宗逸，这人有时还会无意识地去揉一下被撞疼的脑门，但怎么找都找不到她有一丝恼怒之意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的妈呀，伏地魔开始吃斋念佛了？

        宗逸不知道她的同桌已经开始脑补出她头上的佛光浮现了，她百无聊赖地低头去翻看数学书，挨个从定义看到公式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可不想再被叫到办公室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上学期期末考时，她没有刻意隐藏，也没有努力展现，老老实实地按照自己真实的水平答了题。

        也就造就了数学全校唯一满分，总成绩惨淡如云的局面。

        老师们以为她抄袭，又找不出第二份一样的答案，去翻了监控，人老老实实地坐那，也没找枪手。

        为了避免十大未解之谜再增一员，数学老师没忍住找了宗逸去问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问不得了，宗逸虽然对自己已经成办公室常客这事格外头疼，却依旧条理清晰地把每道题的答题思路都解释了个遍。

        数学老师震惊之余，又指着一道平面几何题问宗逸：“那你怎么会用叉乘法答这道题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宗逸微微蹙眉，眉眼上抬作疑惑状：“……因为能解出来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的表情仿佛听到有人问她为什么要在一加一的答案上写二。

        数学老师的眼镜下滑，又被他扶正，他看了宗逸好一会，只把人看得莫名其妙，才幽幽地说：“这是大学知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好不容易从老师的魔爪下逃离，宗逸扭了扭脖子，僵硬的关节响得清脆，她长叹一声，朝着教室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数学老师是任课老师，所以不坐班主任办公室，路径较长，还要走两层楼梯。

        楼梯设在这一层的卫生间旁，她朝着目标走去，经过女厕所时，一道重重的撞击的声响引起了宗逸注意。

        偶然一瞥，她停住了脚步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只兔儿落了水，雪白的毛被打湿了大半，稍显狼狈，那双净如溪的琉璃眸被掩在眼睫下，几滴水珠停在上方欲落不落。

        兔子微仰头，瞧见了不远处岿然不动的灰狼，眸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个大课间，叶伶舟被关在了厕所隔间里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轻推，重推，那扇门纹丝不动。

        刚刚还好好的，门锁也扭开了，可以排除门坏了的选项。

        疲惫感涌上心头，叶伶舟的面上满是无奈，她往最里面的角落站了站。

        隔壁传来不断碰撞的声音，有人踩着马桶盖，呵的一声，水如瀑布般从隔间顶部倾注，冲刷了整个微窄的空间，地面完全浸湿，不断有流水从下面的缝隙流向外面。

        冰冷随着衣服紧贴皮肤缓慢向她袭来，她已经尽力蜷缩在最左侧的角落，但奈何空间太小，身上湿了大半，左肩完全湿透，水还顺着手指往下不断流淌。

        叶伶舟掀开被打湿的刘海，将脸上的水迹抹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外面传来似魔音的嚣张笑声，她听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，是老相识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三两步跳下马桶，拎着空水桶走到门前，快意使她嘴角不断上扬，丝毫不觉自己面部狰狞，她正得意洋洋。

        黄毛前两天重新染了发，将顶部褪黑的发色补成了金黄，仿佛补了色，还让空荡荡的脑袋里注了些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终于发现火车换了个轨道，而她似乎被抛弃在上一个站台前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宗伊不再对破船表达厌恶之情，蛇纹转了班，李玉灵更是犹如神隐一般。

        这都不重要，重要的是这艘破船，竟摇摇晃晃地驶出码头，飘向海洋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一叶扁舟，一个浪卷就能轻易打翻的船，越过了风暴，找着了新大陆。

        她，不，允，许。

        眼红握拳，见不得破船肆意游荡，她要做那毁船的海盗。

        被宗逸教训了几次，她学乖了一点，学着审时度势，当她看见叶伶舟又惹了苏晨，重新卷入霸凌场的时候，当晚做了个美梦，第二天醒了还要笑。

        忍着没加入玩具城，她又观察了一下，叶伶舟现在成了宗伊的跟班，上下学都跟在她身后当个拎包小妹，她甚至看到某天午休叶伶舟还要喂着宗伊吃饭。

        看看这仆人命，那么会殷勤跪舔，难怪宗伊不再对她有什么意见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是，也仅仅是没意见罢了，她发现宗伊并不会去插手叶伶舟被霸凌这件事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新发现让黄毛的心情宛如追着破船来到孤岛，破船还停在岸边，她却已经在岛上找到了宝藏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猛地锤打密闭板做的门，恶狠狠地笑着：“以为学会抱大腿就相安无事了？癞□□也要认清事实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听着面前如擂鼓般的响声和层出不穷的辱骂，叶伶舟的心也跟着跳了跳，她强作镇定，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怕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就跟那时一样，她现在是有能力反击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没那么容易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次又一次，黄佳的那张面孔，那双手，亲力亲为地对她的身心进行着摧残，像今天这出戏，都已经是老生常谈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在她眼中，黄佳就如仗着人势的狗，却是咬得最凶狠的那一只，每一个伤口，都深得见骨。

        叶伶舟深呼吸，沉闷又不解道：“你为什么要锲而不舍地视我为眼中钉，我到底哪里惹你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她的满怀不解让黄毛锤门的动作僵停了半秒，隐藏在记忆深处的灰暗，犹如被钥匙开了孔，露出了一条狭窄的缝隙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一天。

        阳光灼热得很，她不得不将衬衣脱掉，穿着工字背心走在街上。

        路遇一家文具店，她看见了摆在门口的冰柜，这家文具店竟还买些饮料冰棍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时迈不开腿，要上去看，又感受到文具店里开着空调，清凉治愈了自己，她不由自主地往里走。

        随意逛逛，吹一吹空调再出来买个冰棍吃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是一家很普通的文具店，她走着走着，走不动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因为手痒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看不上这些东西，可是心也在痒。

        欲念胜过了一切，她左右张望，就将手伸向了货架。

        将衬衣重新穿上，她一脸自如地走到冰柜处，收银台前的老板正看着她，她轻轻搓着手背，也不多选一会，径直拿了个冰矿泉水。

        矿泉水放在台前，老板依旧看着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结账呀！”她催促道。

        老板给矿泉水扫了码，她付了两块钱，就要走人。

        脚没迈出店门那条线，就被人握住了手腕，老板直接将上半身探出了收银台，抓着她不让走，眼中满是不悦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年纪轻轻，手脚不干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裤兜里的东西被掏了个干净，钥匙、校牌，连带着刚拿的一个橡皮，一个修正带，一瓶金粉。

        金粉做什么用的她不知道，感觉好看，就拿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家长要叫来，要不要报警，老板决定看她的态度。

        扣了校牌，她被迫留在了店门口等家长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个女生，穿着她们学校的校服，背着小书包走了进来，似乎也感觉到天气炎热，她拿出纸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汗。

        从进门到拿着两本本子走到收银台，可能都不到一分钟。

        老板还在不停地以大人身份教育和数落着黄佳。

        小偷这个词语念了六七次，仿佛要将她的全身上下都刻个遍。

        念得让结账的女生都望了她两眼。

        女生的眼型偏细长，双眼皮，犹如桃花，瞳孔明朗，脆似琉璃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带着不解地随意睨了她两眼，便继续低头掏出零钱。

        女生走时也没再看她，可黄佳就是凭着那简单的两眼，硬生生地读出了千万分的鄙视，和唾弃。

        第二天，她发现这个女生跟她同班，名叫叶伶舟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段记忆被封存，梦醒时分偶尔会翻出来，自感痛苦万分，第二天就要再狠再戾。

        叶伶舟却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 恼怒、羞愤。无名之火灼得她满脸涨红，黄佳咬牙切齿道：“教训你这破船还需要理由？别高看你自己了，你就是我们随便玩玩的玩具，我看不爽你就是玩你！”

        话音落下，轰的一声，叶伶舟撞开了厕所的门，卡着门的铅笔瞬间断裂飞射出去，就连门框都倾斜了一半。

        叶伶舟按着撞得剧烈疼痛的肩膀，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走出隔间，可能连她那句狠话都没太听清。

        黄佳被撞得踉跄后退，难以置信地瞪了大双眼。

        她长时间的追忆给足了叶伶舟思考的时间，学着那人所教的角度，本以为要撞个两三次才能开，谁料一下就给撞开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刘海遮了眼，她轻轻将其掀了掀，因为湿漉漉的，干脆就顺着两侧撩开。

        微垂着双眸，与黄佳保持着一段距离，叶伶舟的心跳如雷鼓袭地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稍稍从被撞开的门那找回了一点点信心，也从黄佳错愕的神态上找到了一点勇气。

        随即抬眸，瞳孔微缩，她透过那人的肩背，看到了厕所门口处刚巧路过的人儿。

        扑通，扑通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轻启唇，无声而言。

        帮我。

        门口那人瞬时读懂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因为她笑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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