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1、当裂口女不裂了

“我美吗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美吗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回答我，我美吗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唔、唔唔……”女孩瞪大眼睛，但嘴被堵得严严实实，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呜咽声。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当夕阳的最后一点红色也被夜幕蚕食殆尽，黑色便占领了天空。

        9月份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，学生们不情不愿地走入军训的地狱，负面情绪伴随着汗水肆意升腾，凝聚成烂泥状的怪物，又像是一摊晒化了的黄油，在夜幕降临后空荡荡的操场上游荡着，嘴里还口齿不清地嘶喊着“好累啊”“热死了”之类的话。

        幸好这个时间点教学楼里已没有学生，不然就会发现墙壁上挂的应急灯还散发着微弱的光，照亮了走廊里游动的长满眼睛的大蛇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些东西并不是学校的特产，数不清的比苍蝇、蛆虫还要恶心还要扭曲的怪物，大摇大摆的走在路上，飞在空中，甚至挂在人类的身上，给人类带来伤痛，甚至是死亡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普通人看不见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叫咒灵，从人类的恐惧和憎恨等负面情绪中诞生的怪物，没有理智，全凭本能行事，永远对人类怀着敌意和恶意。

        平常人类看不见还好，万一两者对上视线，便会迎来疯狂的报复。

        人类中也有一种特殊的存在，看得到咒灵，也能控制自己的负面情绪化为咒力、用各种手段以祓除咒灵的人群，叫「咒术师」。

        在操场铁丝网的另一侧，一身黑色短和服的女孩停下脚步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双大得过分的黑色猫眼里倒映着地狱一般的景象。瞳孔漆黑一片，缓缓转动的漩涡仿佛直通深渊，眼角下暗红色裂痕一样的纹路又添了一丝妖异，偏硬的黑发披在肩上，毛毛刺刺的炸开，头顶直愣愣翘起一根呆毛。

        巴掌大的小脸，苍白的肤色，精致的长相，就像橱柜里的人偶娃娃，与挡在前方的东西形成鲜明对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好痛啊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救救我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头颅像摔在地上的西瓜一样四分五裂，四肢扭曲成不正常的弧度，拖着腹腔里掉出来的肠子，木呆呆沿着马路向前爬去，似乎并没看到眼前的女孩。

        [附近又出车祸了]红莲猜道。

        没有惊恐，没有掏出什么桃木剑，或者魔法少女变身，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出腿，好像前方只是一坨无害的垃圾。

        普普通通的一脚，速度却极快，带起一阵劲风，拦路的大家伙便咕噜咕噜滚到一边，再拍蚊子一样扇飞快撞到脸上的蝇头。

        被踢开的庞大咒灵没有被激怒，如同什么都没发生，甚至不记得自己被踹了个跟头，继续之前的动作：往前爬，然后啪叽一声撞扁在墙壁上。

        要是有咒术师在，一定会直呼：“这不符合常理！她都动手了，为什么咒灵不攻击她！”

        女孩似乎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，没有穿校服和书包，怀里抱着快有她高的塑料袋。

        似乎是被袋子里面传来的香味吸引了，狡黠的眼睛转了转，一手拖住袋子，一手伸入塑料袋，从食盒里摸出一颗章鱼小丸子就往嘴里塞。

        塞进嘴才发现，丰满的章鱼小丸子已经占领了口腔内的所有空间，红莲艰难咬破混着海苔和肉松的香脆外壳，露出里面是弹性又劲道的章鱼肉，鲜美的汁水占领了味蕾，让女孩一双猫眼眯得像弯弯的月牙。

        很近了，家就在学校旁的烂尾楼里，转过弯再通过废弃大楼间的小巷就能到达。

        敏锐的感知告诉她，小巷里有不详的东西肆意彰显存在，漆黑的咒力蒸腾着发散着，空间都被扭曲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是不走这条小巷的话要绕很远，弟弟要的冰淇淋会融化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已经预料到那家伙委委屈屈撒娇的样子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……好像这样也不错？红莲可耻的心动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家里有可爱幼崽的话一定能理解这种感受，懵懂的大眼睛盈满泪水，瘪着嘴满是控诉，一言一行中却又流露出对你全心全意的信任。

        虽然她家那只幼崽略微有点一言难尽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总之还是很可爱就是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终于还是兄弟情打败了恶趣味，决定走这条路，主要是她真的很想看弟弟吃到芥末味冰淇淋的表情。

        而且咒灵一般不会攻击她，巷子里的家伙也不像是没有理智乱杀的蠢货，会找上门来堵她，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小巷里的光线几乎弱到看不见，凌乱的杂物洒了一地，女孩灵动的身影迅速闪动，没让怀里的包裹蹭到任何污脏。

        小巷尽头，微弱的星光下，一道人影已经等候多时。

        于是文章开始时的对话发生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……美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问了三遍还没有得到回答，黑影已经急不可耐，又像有几分委屈，遮住脸庞的黑发越长越长，拖到地上，蠕动着、缠绕着，不断往前延伸。

        周围的景物没有一丝过渡，直接从黑漆漆的小巷口瞬间变换到十字路口，空荡荡的街道，没有一辆车经过，碎掉的红绿灯，地上滴滴点点褐色不明液体。

        哦豁，这可比昨天看的恐怖片带劲多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红莲淡定评价，后退几步避开满地黑发，继续与嘴里的章鱼烧战斗。

        这里是咒回片场，当然不可能有鬼，只可能是只咒灵，从咒力的强度、突然变换的场景来看——

        是个特级咒灵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美吗……红莲……小红莲……快告诉我……”女人的声音已经带了点哭腔。

        嗯？这家伙居然知道我的名字？是认识的咒灵吗？

        红莲绞尽脑汁翻遍她短短几个月的记忆，终于从角落里找到能和她对应上的。

        裂口女。会站在路口问人美不美，不管怎么回答都会把人杀掉。

        很像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是眼前黑影的重重黑发下，脸上没有伤口，也没有那标志性的大剪刀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啊，对了，那天好像真人也在。

        我鱼唇的欧豆豆哟，你是对人家女孩子做了什么吗，搞得人家都找上门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用术式给裂口女整容了？怎么不把你脑子一起治好？

        笑死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么玩不怕人家好好一咒灵，心愿达成就成佛了？

        现在再叫“裂口女”也不合适了，她脸上再也没有可怕的伤口，如果没记错的话，裂口女的名字叫“阿岩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咕噜……阿岩，好久不见。”终于把嘴里的章鱼小丸子咽下去，红莲深一口呼气，擦了擦嘴边的酱汁，对女人说道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之前一直在用手势表示“等一下”，可惜眼前这位的智商似乎不足以辨认出手势的含义，一个劲叫着她的名字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好久……不……见……我……好看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红莲用她那极佳的视力，从头发里拼凑女人的长相，肯定道：“好看，但是短发更适合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一段时间不见的裂口女终于换下那身脏兮兮的大衣，没有用围巾遮住半张脸，从不离身的生锈剪刀也不见踪影，穿着一条素白的蕾丝裙子，领口开得很低，露出事业线，腰带将那小腰衬得盈盈一握。

        毫不夸张的说，只要把那头过长的遮住面孔的黑发编成漂亮的发髻，眼前的人绝对是难得一见的美女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是咒灵哪会编辫子，所以还是剪了吧。

        得到夸奖的阿岩尖叫一声，干脆利落地用尖锐的指甲削短头发，脸上似乎还出现可疑的红晕，沙哑的声音带着少女的娇羞，双手捧脸道：

        “那……这样……真人……会……喜欢……吗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红莲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沉默，是今晚的康桥。

        没听错的话。弟弟造的孽，找上门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真人，真有你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要赶紧回去嘲笑他。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女孩一本正经胡说八道：“嗯，我会向他转告你的感谢，但是我家真人现在还是个孩子，暂时不考虑那方面的问题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不方便见面，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太危险了，邪恶的咒术师最喜欢吃他这样可爱的小咒灵了。”红莲越说越想笑，却只是强忍着，小脸憋得通红，正要把裂口女打发走，却见裂口女面露惊恐的说：

        “咒术师……\《&…&…_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红莲咒灵语十级，听懂这种程度的乱码不在话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哈？你说还真有吃咒灵的咒术师？！”

        曾经用来吓唬弟弟的话，类似于[不听话就会有狼外婆把你抓走]，成真了？

        我只知道人类的幻想会形成假想咒灵，难道反过来也成立吗？

        “丸子头，奇怪的刘海……养了一只超可爱的蓝眼睛白猫猫？”红莲正色道：“我知道了，我会注意不让真人出去的！”

        但是我可爱的弟弟你想都不要想，他还是个三个月大的宝宝啊。

        喂！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啊，我才不是什么拆散有情人的恶婆婆呢！

        无视掉裂口女一步三回头的哀怨视线，红莲加快速度，在狭窄曲折的老城区绕来绕去，来到一所塌了一半的公寓，脚尖轻轻点地，从公寓四楼没有玻璃的窗户钻进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步入破旧的公寓走廊，昏黄的壁灯一闪一闪，显得有些阴森，墙壁上到处都是涂鸦和牛皮癣广告，角落里堆着恶心的污渍。

        红莲径直走到一张稍微干净点的铁门处，铁门的锈迹间隐约可见模糊的门牌号“404”。

        嘭的一下放下东西，躲开溅起的灰尘，红莲熟练度掏出钥匙正要去开门，门却自己打开，刺眼的光线映入眼帘，但她看到的不是温暖舒适的小房间，而是一片——

        沙滩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分钟前。

        蓝天、沙滩、海浪、椰子树。

        灿烂的阳光温和的洒下，五彩的贝壳闪得耀眼，涨潮又退潮，把一只小螃蟹留在海岸，温暖的风带来海水的咸味徐徐吹在脸上，让人昏昏欲睡。即便没有蝉鸣和西瓜，这些也足以体会到夏天的美妙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果不是躺在躺椅上晒太阳浴的两个生物长得有点另类，任谁都想不到这样的度假圣地是一只咒灵的领域。

        躺在其中一张躺椅上，穿着花衬衫的火山头独眼怪嘴里叼着一根烟斗，可惜烟草已经燃尽了，只能嗦嗦烟管，假装还有东西在燃烧。

        另一边躺着的是一条穿衣服的咸鱼。

        是的，没错，你没看错，就是一条咸鱼。

        漫画里标准的死鱼眼，没有高光，黑色看不出什么材质的衣服被紧绷到极致，像是缺水，咸鱼的大嘴徒劳地张大，尾巴无力拍打两下，又不动弹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许久，咸鱼嘴部蠕动，变成人类的嘴，竟开口说话：

        “漏瑚～漏瑚酱～小红莲什么时候回来啊，我感觉我要晒成鱼干了～”

        漏瑚被这山路十八弯的语调恶心得一抖，牙齿一松，烟斗掉到地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啊！”漏瑚赶紧去接，然而最后一点烟灰已经贡献给了沙滩。

        低头沉思了半响，漏瑚用低沉沙哑的嗓音悲伤道：“……红莲说是去给我买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真人：“还有我的冰淇淋！”

        然后两咒灵面面相觑：“……该不会是出事了吧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咸鱼融化成一摊液体，从躺椅的缝隙里漏到沙子上，又在椅子底下凝固成青年模样，只剩破破烂烂的衣服留在躺椅上。

        阳光透过躺椅，亲吻着青年一蓝一灰的异色瞳，纯净的颜色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通透。发量相当充足的蓝发扎成歪歪斜斜的双马尾，光溜溜肌肉结实的男性躯体略显涩气，遍布全身的缝合线又让他有种非人的美感。

        被刺眼的阳光照得眼睛有点干，真人不适地眨眨眼睛，用手去擦，却又不小心把沙子弄进去了，泛红的眼角溢出几滴泪珠。和外表不同的是如孩童一样天真无邪的眼神，让人想狠狠欺负。

        真人越揉眼睛越疼，越想越委屈，想到要是红莲在的话就会温柔地帮他吹出沙子，而现在哭都没有来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红莲只说凶残的咒术师会对可爱咒灵下手，我这么可爱出去一定很危险。但明明我才是哥哥，要去也是我去才对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漏瑚眼神飘移，不想介入这两只幼崽的兄姐之争，只差没说她比你省心多了，安慰道：“她跑得快，咒术师追不上她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真人瘪瘪嘴，就要这样光着出门：“我去找她！”

        正在这时，空旷的沙滩上传来敲击声。

        砰、砰、

        沙滩上明明没有能发出这种声音的物件，也没什么有人在敲打着，空洞又诡异的声音，在领域里回荡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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