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章 十六朵

乔牧屿哑口无言。

        方筱乐的确是很不对劲的，想再探问两句，可是她又迷迷糊糊睡着了。乔牧屿坐在方筱乐左侧的床畔，心情不断下坠，望着她失神。

        父母决定去福利院领养一个女孩那年，方筱乐七岁。从方筱乐的七岁到二十七岁，他们整整认识了二十年。

        半年的时间里，乔牧屿将这二十年的光景全部细致回忆了很多遍。

        年少时的乔牧屿的确很喜欢捉弄方筱乐，并且最初的那几年，他对方筱乐即将住进他们家这件事充满抵触情绪。但他并不会对父母表露这样的情绪，他的办法是逮住机会便吓唬方筱乐，比如，声情并茂地告诉她，家里有条大黑狗，特别认生，除了爸妈和他谁都咬，尤其最喜欢咬细皮嫩肉的小女孩，虽然爸爸已经将它拴起来了，但它很聪明，知道怎么挣脱绳索。

        这番话是一家三口第二次去福利院接方筱乐回家时他故意胡诌的。

        爸妈让他将带来的礼物送给妹妹，多跟妹妹讲一些家里的趣事，让她不要害怕陌生的环境，高高兴兴跟他们回家。

        乔牧屿答应的很痛快，他把方筱乐带到福利院的游乐区，在她本就怯生生的表情里说了上面那番话。第一次见面的阴影还没完全散尽，这回又听说乔家有凶狠大狗，方筱乐说什么都不肯离开福利院。

        乔墨怀夫妇耐心地问她，为什么不愿意跟他们回家呢？

        方筱乐扁着嘴，泪眼汪汪就是不说话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不敢说啊，她怕死狗妖了，乔牧屿告诉她，不能把怕狗的事告诉爸妈，不然他们为了带她回家会将黑狗杀掉吃肉的，那黑狗死了以后就会变成狗妖来咬她，到时候连福利院的老师们都没办法保护她，眼下最好的办法呢就是等，等他给黑狗找到新主人，等黑狗送走了她就可以跟着爸妈回家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七岁的方筱乐对此深信不疑。

        福利院中有个孩子很顽皮，该吃饭的时候跑出去玩，该睡觉的时候吵着说自己饿了，好几个孩子也被他影响得乱了习惯，一度令保育员老师头疼不已。

        突然有一天，福利院里开始出现一个猫猴子的传闻，它们长得特别可怕，专吃不听话的小孩子，据说越是不听话的小孩对它们来说就越好吃，更为可怕的是，那两天福利院中果然能听见动物的怪叫声，保育员老师特别惊恐地告诉大家，那就是猫猴子的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 从此以后，那个顽皮小孩儿变得十分守规矩，该吃饭的时候一定吃饭，该睡觉的时候便好好睡觉，而包括方筱乐在内的其他孩子们就更积极吃饭乖乖睡觉了，大家都很害怕自己被猫猴子吃掉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是现在竟然又知道了一个黑狗妖。

        实话说方筱乐当时的内心非常崩溃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件事后来也被方筱乐记录在公众号里，所以乔牧屿才得以完整想起每个细节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今天想起一件小时候的糗事，感觉特别好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y先生小时候特别可恶，经常吓唬我，骗我说家里有大黑狗，死了就会变成狗妖，就爱吃像我这样的小姑娘。可是那时候我居然就信啦，不得不说被猫猴子统治童年的小朋友好可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第一次跟爸妈回家果然看见了‘大黑狗’，爸爸介绍说它叫‘乔多白’，名字是y先生取的，我真的惊掉下巴。首先，它是一只黑色法国斗牛犬，胸口有白毛，我问爸妈家里还有其他狗吗？爸爸笑着说没有了，你哥哥狗毛过敏却还喜欢狗，所以只允许他养了这一只小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乔多白非常亲人，一点儿也不凶，非常可爱，完全没有变成狗妖的潜质。而且它胖归胖，体格却很小，跟y先生以前说的大黑狗简直判若两狗，到这里我就知道y先生他有点儿狗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其次，它一身黑毛，只有胸口处有一小片白毛，以前y先生在福利院告诉我它叫‘黑白恶煞’……我真的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长大后我终于明白了，那时候y先生吓唬我其实只是不想爸妈带我回家罢，爸妈真的很好很好，可是他们也真的对y先生很严格，即便他那时已经足够优秀了。所以我想，少年时的y先生在得知自己即将有个‘妹妹’时，一定很难过吧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如果时光能回头，我一定会好好抱抱少年的他，并且告诉他，你不要担心，我一定不会抢走爸妈的爱，我只是很想有个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篇文章的题目是《好想抱抱少年的他》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是令乔牧屿流泪最多的一篇记录，如今再回忆起当年事，心里也似有针在扎。

        方筱乐第一次跟爸妈回家时已经十二岁，初中一年级，在一所寄宿中学。彼时乔牧屿念高一，在南凌有名的贵族私立高中，他变得很忙，不再有闲心盯着方筱乐，对她的“威胁性”也有了新的认识，因为乔牧屿无意中得知，爸妈之所以决定领养方筱乐，其实还是为了他。

        家里虽然有方筱乐的房间，但实际上她并没在家住过很长时间，初高中的方筱乐始终住校，大学亦然，工作后便租了房子，也只有寒暑假和一些值得庆祝的节日才回去小住一段时间。

        后来，乔牧屿又在公众号里发现了《好想抱抱少年的他》姊妹篇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今天y先生跟爸爸大吵一架，在我的小房子里，因由是爸妈要求y先生跟我结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唉，我们的事怎么会败露到爸妈那里呢？我真是没有脸了……爸妈一定很生气很失望吧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y先生说他愿意诚恳道歉并补偿我，但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，我其实很想帮他说话，可爸爸发怒的样子真的太可怕了，为了不火上浇油帮倒忙，我只好全程吃瓜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之后妈妈劝爸爸先消消气，然后问我愿不愿意嫁给y先生，呜呜呜真的好想说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死了，可是这样的话y先生会不开心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又忽然想起一件小时候的事，就穿插着胡乱写写吧。是几岁来着？十三岁还是十四岁？算了，大概就那时候吧，我知道了一个秘密，原来爸妈领养我是希望给y先生积福的，也就是说，如果没有y先生，我也没可能来他的家里，更没可能拥有这么好的爸爸妈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希望全世界的人都能过得幸福，但如果只能选择一人祝福的话，那一定是y先生没有其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上个月写的回忆录叫《好想抱抱少年的他》，可是怎么够呢，也好想抱抱青年的他、中年的他以及，老年的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方筱乐已睡的很沉。

        窗外骄阳正盛，门外响起了敲门声。乔牧屿起身，一步一悔恨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果时光能回头该有多好，他一定在方筱乐七岁时就好好爱护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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