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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章 第二十二章


天边晨光已明,稀薄的光线透过雕花的木窗照进室内,投在帷幔上为内室增添了一丝光亮。西临曌还是跪坐的床边的暗处,似乎那阳光永远照不进自己的心里,她羽睫扑凌一下,并没有直接回答。沉吟许久后,看向檀溪,似笑非笑地问道:“阿溪,你想选谁?”

        檀溪被中的手慢慢靠近西临曌,眼中似乎闪着光,直白而又真诚地答道:“宣王。我想选宣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檀溪说到此处,情绪更加激动,被中握着西临曌的手浸出了一层薄汗,紧紧地贴在她的手背上,“大靖虽有共主,百姓仍是苦不堪言,我虽在朝中,也知民生不定。各州霸田侵地频发,县官乡府尽是素位尸餐食之辈,就连这天子脚下的太学,也是看门第,砸银钱之地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样的天下如大周失其鹿,天下可共逐之。易主换代,有何不可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便千里万里,随君心意。”西临曌在笑着,可那双好看的眸子里分明闪着星点,被埋藏在黑暗里,叫人看不真切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在那笑里,心口处慢慢地痛起来,努力将另一只手里的宣纸逐渐攥紧,攥得她指节发白,也未将那痛销去半分。

        檀溪的声音又响起,对着未阳说道:“如今形势不明,宣王是反臣,我们不能明目张胆去帮助魏嵇哥哥。这样……我与阿曌送微儿出城,你蒙面去宫里取另一半兵符,我们城外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遵命!”未阳站起身,便推开门去,走进晨光里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心思不定,浑浑噩噩随檀溪出了沉芜院,清晨的寒露驱散的酒意与阴云,她的心中也渐渐明朗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人带着高微行到前厅,忽然见一个戎装女子正在看厅前的山河图,因是背对着两人,看不清眼前的女子是谁。

        檀溪与西临曌对视一眼,刚欲开口,面前女子便转过身来,唤道:“阿溪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檀溪惊呼上前,“噙香!”

        噙香一身戎装,背后带着征战用的弓箭,周身打扮皆是战时之态,看向身旁的高微心中已明了高臣的意思,于是对檀溪说道:“我来见你们最后一面,微儿日后盼你多看顾。”说罢便以军姿,跪在了檀溪身前。

        檀溪上前一步扶起她,“你这是干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噙香起身,说话声音渐渐放低,“善恶有报,我今日势必取去高臣性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高微站的远,并未听见,只有身边的檀溪和西临曌听得清楚,檀溪拽住她急声道:“往事已过,何不就此罢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噙香一笑,猛然推开几步,迅速拨开弓箭对准了檀溪。这一下变故横生,府中众人一时惊呼不已,西临曌上前一步迅速将檀溪往后一推,自己挡在了身前。

        噙香行事果断,‘咻’地一声长箭脱手,那一箭便直直朝两人射了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不知是不是檀溪的错觉,他在心里直觉想到,以西临曌的武功那一箭她本能退让开来,可是不知为何还是径直射上了西临曌的左肩。

        布帛撕裂之声就在耳畔,檀溪见状慌了神,方才的思绪被这一箭射得干干净净,慌乱中忙拥住西临曌往后退。

        噙香站在屏风前,声音冷然:“今日之事,阻我者死。”然后转身骑上府门前的马,奔离而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噙香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,西临曌在那背影中瞧见了一丝孤绝与苦楚,似是残老的野兽,做最后一斗。“她这一箭,算是斩断了她与檀家所有的恩情和瓜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从前的噙香总是恭敬自持,孤独的守着自己的仇恨,在离檀溪最近的位置,做一个张扬又冷漠的透明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如今她戎装重甲,眼里的恨意清晰可现,可檀溪觉得这才应该是那个一年前在雨中为她撑伞的女子。彼时她的眼睛里满是讥讽,冷漠地对着跪在地上的他说:“别哭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檀溪叫了辆富贵非凡的马车,高调地从檀府的大门出发。西临曌受了伤,自然不能与檀溪共送高微出城,在离开前,檀溪对她温柔地说道:“等我回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如一只小猫一般抓住檀溪的手臂,目光缱绻,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中。檀溪见状上前一步,在她耳边低语,“夫人这眸子勾人,为夫却喜欢得紧。”此语极为浮/浪,羞得西临曌双耳霎时如桃花般嫣红,却听他又说道:“不过片刻,等我归来。”说罢上马而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自己在檐下立了许久,直至马车拐进了另一条街道,她才缓缓举起左手,展开刚被她揉得都是褶皱的手谕。

        檀溪带着高微从东城门出城,因昨夜之乱,城门关卡严格。东城门原是禁军看守,都城卫为辅助,昨夜之后,未避免一方趁机放走要犯,帝京的四个城门由禁军与都城卫轮流看守。

        昨夜中秋团圆夜,城外有许多百姓宿在城内,此时正值清晨都正忙着出城干农活,一个个在城门口排起了长队。檀溪的马车镶金挂玉,在人流从中极易引起注意,兼之他又是宣王的表弟,东城门的士兵们便立即聚集到马车更前。

        大靖礼制,凡有官阶者驱车行至宫中或是出城门,车前的檐角需挂有表明身份的木牌,方显示身份,也是为了防止他人无意冲撞了贵人。那城中的禁军看见马车车角上挂着‘檀’字样的木牌,加上着奢靡的装饰,便知是檀溪来了,率先迎了上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而原本在一旁的都城卫本就与禁军互相看不顺眼,生怕禁军徇私,也一齐涌了上去,都站在马车前等着檀溪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偏生檀溪架子摆得比天高,磨磨蹭蹭就是不下车,这一来二去,禁军维护自家的姑爷,都城卫嚷着公事公办,加上檀溪这个胡搅的人,两方争吵间似是要打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那都城卫的首领,冷笑道:“檀公子此时出城是做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那禁军一方人道:“太傅家的公子,想去哪里就去哪里,你们莫想拦路不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檀溪纠缠道:“怎么,陛下是下了什么命令么?我不许出城了?还是这东城门就是你们都城卫当家做主了?”此话一出,双方登时剑拔怒张。

        士兵们推搡着都要动起手来,檀溪却是冷静,说道:“陛下若无旨意,看守便放我们出去,免得闹到上面,大家都不好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个时辰是都城卫当值的时刻,那都城卫的首领听他胡搅了半天,城门口的队伍中因看守较少人流动较慢,早有人开始闹起来。他心知此时不能出事,便又恭敬道:“不敢,我们也是秉公办事。劳烦檀公子给我们看一眼马车,我们便请公子过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檀溪上前一步,搂着他肩膀笑道:“看守早说好了,这马车里有什么不能看的。”说罢便豁然掀开车帘,只见里边摆着金丝被褥,绫罗床单,玉盏稠茶,香灯鲜果,哪里有半分人影。

        那首领心中一嗤,嘴里嘟囔:“呸!寄生蛊。”他骂虽骂,面上还是笑着抱拳,“打搅,放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于是那耀目显眼的马车又风风光光驶向了城外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,檀府的马车出了城门并没有停下,而是绕了个弯渐渐驶向南方向,不一会儿,一匹马儿赶上来靠近车窗,低声对檀溪说道:“公子,人已经成功送出去了,正被环时姑姑带着混进了人群,往东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。你不要跟过去了,现在咱们这匹马车不知被多少人盯着,你再过去,便是暴露行踪。”檀溪脱下靴子,双脚搭拉在软座上,悠然道:“随本公子绕一圈吧,正好看看这京都城外的风物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未阳在御南大街的尽头停下,卸了马混进了人群中,旁人自是难以察觉。御南大街再往前两百米便是永定门,宫门前有重兵把守,寻常的商户不敢欺进半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一身黑衣双手交叉,右手一把黑色菊纹柄的长剑放在胸前,停在一个茶楼前,安静地看过往的马车。

        御南大街上驶来一辆华丽的马车,那马车过了商户也没有停下径直朝着永定门驶去,他也未看那檐角的木牌,一个翻身便钻进了车底。车行疾徐,他贴着车底跟着那辆马车进了宫城。

        耳畔车轮声阵阵,马车中的人似是在交谈着什么,未阳本不爱听墙角,那两人言谈之间忽然有个熟悉的名字钻入耳中。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将军出城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回先生,将军刚刚带兵出的城,带的都是精锐,宣王此次带兵不过三千,应该能拦住。不过,少将军昨夜出城后,西临珩也出城了,若是西临珩不从中作梗的话,拿下宣王没有问题的。”说话的男子言语间甚是恭敬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原先的先生一阵沉默后,呵斥道:“蛮横竖子,你哪里知这其中的关节!西临珩带的禁军是陛下的人,他敢从中做什么梗?宣王带三千兵就敢从天子脚下反叛,这其中肯定还有其他变数,我此番进宫查探一二。

        对了,噙香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未阳不知车里是何人,但他见微知著,心想两人讨论之时可能与檀府有关,便将耳朵稍稍贴近,凝神细听。

        那男子听那先生问话,豁然起身跪在马车上,答道:“噙香派兵去追高臣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那先生一听,冷声道:“兵?她哪来的兵?”

        那男子把头放得更低,“先生赎罪,奴才一时没看住,噙香在自己的铺子中养了些死士,似是蓄谋已久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那先生一脚将那男子踢倒在马车上,马车随之一阵晃荡,颓然怒道:“混账东西,让你看个人都看不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那先生沉吟半晌,吩咐道:“这女子性子刚烈,若不能为我们所用,就必须杀之而后快。况且……她知道我们太多秘密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你传信给谦儿他们,让他们趁乱杀了噙香,如若谦儿遇不到她,就……”他说完那个‘就’字,声音乍然放低,未阳贴近耳朵,只听到他后半句“……,她留着便是祸患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高府之乱后,檀溪与西临曌一直想不明白,噙香在此其中是什么样的角色,现今看来她是受人指使。未阳来时未来得及看,不知这马车上的人又是谁。

        稍一走神,听见车夫对着车内高声道:“先生,宣德门到了,请先生乘轿辇。”内侍将马车牵到偏门停放,待众人走后,未阳翻下车来,而后抬头看见马车车角一个鲜红的大字——薛。

        未阳心中冷笑道,‘原来是薛府谋士沈骥啊。’

        他不敢多作逗留,径自绕过士兵,来到宫内。高臣离开前把文成太后的居所告诉过未阳,所以不过片刻,便找到了文成太后的居所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站在简陋的院子门前,看着栅栏旁残败的瓜果叶,一时有些疑惑,‘这像是一个太后的居所吗?’片刻后,院内忽然响起了打斗声,刀剑相交的刺耳声令他无心去狐疑眼前的情景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两步翻身爬上院中的门墙,见院中两个身影缠斗在一起,一人黑衣蒙面,一人紫衣宽刀,前者看不清面容,看后者的穿衣打扮,显然是江湖刀客打扮。未阳乐见其成,趴在墙上静观虎斗。

        那黑衣蒙面人不久后便落在下风,几招之后被紫衣刀客打落在地。未阳凝神看了紫衣刀客的招式,招招都是上乘的功夫,心道:‘是个劲敌。’

        那紫衣刀客收拾完后,看着未阳的方向浑厚的声音高声道:“东西就在她手里,想要就来拿。”他对文成太后没有寻常护卫的尊敬,想必是江湖人士受人之命,特来守护她手里的虎符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未阳飘飘然落定,黑衣蒙面,连手中的菊纹剑柄都蒙上了一层黑布。

        紫衣刀客用手肘擦过手中的大刀刀刃,鲜血黏在紫色的衣襟上,透出抹异样的黑,如那人的的瞳孔,幽深骇人。

        文成太后躺在摇椅上,悠然地吃着瓜果,旁边的龙涎香飘然散开萦绕鼻尖,而那枚至关重要的虎符被随意放在桌上,她好似浑然不在意。

        未阳也不犹豫,拔剑而上,两人在院中斗地如火如荼。

        文成太后一边吃着瓜果,一边观摩,偶尔点评两句,“嗯,不错。这个功夫还不错,你可能会败勒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高手相争,胜败往往就在一念之间,那紫衣刀客也腾不出心思来搭理她。文成太后拨了拨香,对着身后的柱子说道:“出来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柱子旁那身影似是在犹豫,片刻之后,还是坐到了她的对面。来人也是一身黑衣蒙面,只不过相较于前两位,此人身材娇小,身上还伴有淡淡的香味。

        黑衣人开口道:“你把这个放在这这里,不怕我拿去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文成太后抿了一口清茶,笑道:“你们个个神功盖世,我放在哪里不一样?”她看了一眼那虎符,“老朽只是代为保管,这东西今日谁打得过,就是谁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天下纷争不断,想要争这天下共主,那也得有这个实力。”她瞄了对面黑衣人一眼,指着院中的两人,“他们两人武功皆是上乘,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此言一出,对面黑衣人果然没有再多的动作。

        未阳斗到酣处,对面忽然加强了攻势,他心思已转,剑柄指天之后,已使出了上乘的绝世一剑。他心知不能再托下去了,城南局势未定,所有人都等着他带着这枚虎符回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霎时间天光大盛,天地间风云突变,万千剑光遮日闭月,将两人笼罩在其中,未阳就如诛天的神魔一柄长剑直击紫衣刀客,三剑劈得他无处遁形。那紫衣刀客见状提刀往外,欲突破一个缺口,可那剑罩密如牢笼,一碰之下满身的伤痕,就在他犹豫之际,未阳一剑似从天地间破光而来,正中他眉眼。

        剑光收拢,紫衣刀客轰然倒地,未阳长剑入鞘,丝毫未伤地站在紫衣刀客面前。

        文成太后本在吃着瓜果,见院中剑光大盛,抬眸看来眼眶已然红了,“这是……这是……。”她呢喃半晌,始终没说出个所以然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解决了紫衣刀客,未阳放心了大半,正向文成太后走去,一个轻飘飘的身影落到了身前。来人也是一身黑衣蒙面,身材略比一般刺客娇小一些,看武功也是个高手。

        未阳重新拔出长剑,立在身前等着来人出招,眼见对面人一招下来绵里藏针,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招,却藏着无尽的变化。他不敢怠慢,老老实实接了对方好几招,但渐渐地他发现对面人的剑招并没有杀伤力,求的是稳健绵延的打法,招式越拆越多。

        日头已经高升,未阳不敢再耽搁,忙转换剑招直向对面黑衣人攻去。他初时不敢大意,此时攻了几招才发现对面黑衣人压根打不过他,有此一念直上青云,一招斩华清直向对面胸口刺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那黑衣人反应也快,腰肢一动避开了这一招,两人擦肩而过时未阳闻见了那人肩头的血腥味,未阳疑惑,退开几步,冷冷说道:“你受伤了,况且你也打不过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对面黑衣人闻言也收了剑,沉吟片刻,转身走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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