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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 第十章


未阳见檀溪面有异色,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便瞧见西临曌与一陌生男子并排而行。

        男子内穿一件藏青短袍,外裳披在西临曌身上,身形较西临曌高大许多,鹰鼻浓眉,看不清全脸,偶尔与西临曌亲密交谈。西临曌偶尔翘首望之,两人说说笑笑,甚是开心。

        未阳也有些激动,“公…公子,捉奸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檀溪不等未阳反应,已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,与好友吃饭喝酒,那本是寻常,可檀溪瞧着那件披在西临曌身上的长袍,怎么都觉得刺眼,大喊一声:“西临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与那短袍男子执手道别,眼中噙着些泪水终未流将下来,双手搭上那男子的手,便听不远处惊雷般带着盛怒的一声‘西临曌’。她眉头一皱,慌忙抽回手。

        那男子看着远处跑过来的檀溪,挑眉问道:“他就是檀溪?”

        那男子见西临曌缓缓点头,左手成拳雄浑的一声:“那便来试试他……”话未说完,拳已向追来檀溪攻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的那句“他不会武功。”还未出口,男子的拳头已击向檀溪。

        未阳正从远处赶来,显然已是不及,檀溪幼时被逼着练过几年功夫,上乘的功夫未及半点,但偶尔落荒自保也是不成问题,况且那男子拳中只带了三分力。檀溪急中忙向后翻,使出一个千斤坠摇摇晃晃落地。

        那男子冷哼一声,第二拳使出来,眼看便要击中檀溪面门,未阳从后越出,一掌接过,便横刀冷冷对那男子道:“多谢留情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男子向西临曌道:“当真是平庸之辈。”意指檀溪。

        檀溪也驳道:“君子不动手,当真鲁莽之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见三人不再动手,便上前制止,指着檀溪向那男子介绍道:“这位便是我与你说的檀家公子,檀溪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檀溪不屑看那男子,只顾去掉西临曌身上的衣物还给那男子,取下自己的外裳给西临曌披上,搂着西临曌自豪道:“我是阿曌的夫君,不知阁下何人?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见形势尴尬,便也没有甩开檀溪的手,向檀溪介绍道:“这位是北姜皇子,道蛮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此言一出,未阳与檀溪互相对视一眼,未阳上前一步,将檀溪和西临曌护在自己身侧。北姜与大靖为争夺地界,早已是兵刃相向多年,如今北姜的皇子贸然出现的大靖京都,叫人不可不防。

        道蛮见状笑出声:“我来你们大靖皇帝可是知道的。”檀溪用余光斜睨周围,果然有几人遮遮掩掩。西临曌上前走到道蛮面前:“阿兄来定是有其他要事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道蛮看向西临曌,也不掩饰眼中的情义:“无其他要事,我来,本就是要见你,再送上一份薄礼。”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磨损不少的埙,递给西临曌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一看之下,双眼顿时红了,双手交握,行了大礼。

        道蛮笑着,那笑里有许多悲凉,在这深夜的巷子里寂静回荡:“各自安好。”说罢头也不回,消失在街道中央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待道蛮走了许久之后,才抬起手来看着掌心中的埙发怔。檀溪见她的模样,那股怒气上了心头,冷声道:“便是一个埙,有什么了不起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没听见他语气里的讽刺,便怔怔出声:“你不明白,他这是将自己的命交到了我的手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待反应过来时,便取下身上的衣裳,砸到檀溪的怀里,冷声道:“公子与我本是两路人,在外人面前何苦装腔作势。”一身藕色长裙飘飘,翩然离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檀溪握着手里的衣物,对着未阳苦笑:“我这还没哄呢,又生气了,怎么办?”

        未阳沉思:“跟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回到府中,将大门一关,将两人拒之门外。将军府外守卫森严,檀溪只得与未阳蹲在街角边凝望月亮,“阿阳,阿曌的圈子,我都好陌生。”他内心戚戚,说出的话便有一丝凄凉:“从小到大,我遇事三分热,头脑一懵,想做什么自然就去做了。可如今,我那么急切地想要了解一个人,却被人拒之千里……这可真是奇怪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公子说的深奥了,若是我……”未阳抬头望了一下星星,嘴角噙着笑意:“她不开心,我就买吃食哄哄;她难受,我就陪在她身边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檀溪歪头沉思良久,突然眼前一亮,似是有了主意。

        翌日清晨,西临曌与蒲伶上街去买吃食,刚出府门,便有一个扎双辫的小姑娘走到她身前,将手里的一样东西递给她,双脸绯红,飞快跑开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一看,是朵亮丽的蔷薇花,花上面一行小字:‘夫人,我知道错了。’西临曌看着那跑开的小姑娘,有些羞涩道:“尽是些巧语花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蒲伶见西临曌双颊也绯红,捂嘴偷笑她,西临曌拿着团扇往蒲伶身上敲去,蒲伶见势慌忙躲开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人说说笑笑,刚走出两步,又见一个长发姑娘提着长裙走来,手里一朵赤红的芍药花,西临曌接过,见上面写着:‘往后愿听夫人差遣。’

        如此走了将近百余步,手里的赤芍、山茶、红合欢等花拥做一团堆在西临曌怀里,两人走过一条狭窄的巷子,不知从哪里飘过来的花瓣伴随着一股淡香渐渐飘落,便是在那如花似梦的场景里,檀溪一脸微笑从巷尾走过来,迎着花香与晨露,袖中不知藏着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檀溪一走过来,便抱住西临曌,将她逼到墙角,隔着花朵望着她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冷笑道:“你拿这这些风月手段,却不知我不吃这套。”说罢只手拍出,面前突然一团白色出现,因隔地极近偌大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,给她惊得登时收手,一看之下,更是惊呼出声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团白色中突然伸出一只锋利的爪子,向西临曌抓来,本想转身逃跑,却被檀溪束住了手脚哪儿也去不了,只能转头闭眼。

        面前的檀溪已经大笑出声:“怎么样?夫人,惊喜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躲不开,便蹲在墙角瑟瑟发抖,檀溪察觉到不对劲俯身摸她的头:“怎的一个大绒猫就给你吓成这样?”

        檀溪手里抱着一只绒猫,通体白色,毛发蓬松柔软,爪子锋利无比。他本是来赔罪的,殊不知西临曌幼时梦魇缠绕,次次便是与这尖牙利爪的猫相关,所以平时最是惧怕。

        蒲伶见状赶忙上前拉开檀溪,檀溪也瞧出不对,忙把猫塞到蒲伶手上,回身抱住西临曌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显然是怕极了,双肩微微颤抖蜷缩在墙角,待感到身边人的结实怀抱后便一把缩进他的怀里,额上冷汗涔涔。

        幼时的情景浮现,脑袋昏昏沉沉起来,迷蒙只间听她低声喃道:“阿季…我好怕。”檀溪听见这一声‘阿季’身形一下子顿住,但眼见西临曌额头冒汗,双眼紧闭,一颗心瞬时软下来,本欲放开她的手也缩得更紧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檀溪将西临曌抱回将军府,身边人忙碌之后,剩下他一人守在床前。西临曌的脸色苍白,额头还在渗着细汗,檀溪的手被西临曌紧紧抓在怀里。

        檀溪心里百感交集,这明明是他设计好的一场仪式却生生被自己的蠢笨给毁掉了。那他耳中萦绕不去的,始终是西临曌受伤之后的那一声‘阿季。’还有西临曌为何如此惧怕这物?

        谁是阿季?檀溪脑海中思索良久,并不见京都的公子哥中有这么一号人物。于是找来了未阳,“你命人去查一查,京都中与西临曌相关者,谁的姓名里有季?”檀溪沉吟,语气中冷意顿现:“我想看看,那是个怎样风光的人物,让我的夫人惦念至此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未阳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,片刻便将这荒唐的念头压下,不会是他的,而后颔首依言去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一直在做梦,梦中的大雄狮子,团团围来的白黑猫群,满地的鲜血和那个贵若金玉的黑衣少年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梦惊醒,额头上汗水直流,她一睁开眼,熟悉的纱帐和果香让她顿觉安心,左手被人紧握住,西临曌侧头一看便见檀溪卧在床头,右手与她紧紧交握。

        室内的灯光昏暗,她不知是何时辰,只觉得口干腹中一片空空,想起身去喝水稍微一动,檀溪应声而起,一脸惊喜的看着西临曌:“怎么样?渴不渴?饿不饿?还难受不难受?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淡淡一笑,声音有些沙哑:“我渴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檀溪见她出声,慌忙去倒了水来,放在嘴边一试再试,才敢递到西临曌口中。喝完水,西临曌脸色见有缓和,蒲伶也带着晚膳来到房中,一问才知,原来已近亥时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檀溪抢过蒲伶的饭菜端到西临曌身边:“我来吧,你下去就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蒲伶给西临曌试了个眼色,西临曌见状扑在檀溪怀里嗔道:“我想吃冯厨的香芋羹,你替我取一份来好不好?”西临曌声音柔软无力,两只眼睛睁大呆呆地看着檀溪,直把檀溪看得心跳加重了几分,试问这样软糯楚楚可怜的佳人,天下又有谁拒绝地了?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不善什么柔弱病态娇嗔,只是幼时爹爹严厉,想要什么便只能向哥哥索取,只要西临曌这副模样,任他再难的事物,西临珩也会替她办到。久而久之,外表强硬的西临曌面对亲近的人时,偶尔显露娇态,此招屡试不爽。

        待檀溪走后,西临曌命蒲伶端来饭菜,边吃边听蒲伶说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小姐,奴婢去查过了,那猫是梅家铺子的,姑爷今日特地去买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他好端端的买猫干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蒲伶端起碗筷与西临曌一块儿吃起来,“姑爷前日进宫自知惹您生气了,就想点法子来哄你。姑爷是觉得你不同寻常女子,那些个金玉不甚喜欢,便问了人,想了些别出心裁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沉吟了一会儿:“这白猫与当年那只如此相像,可真奇怪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个奴婢特意去打听了,说也奇怪,昨夜里梅家的其他玳瑁猫、狸花猫都被人买了去。奴婢想此事必有蹊跷,便向那店家打听买家,谁知追查半晌,竟连个买家名字都查不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望着窗外,暗沉沉的一片什么都没有,室内的灯火依旧昏暗,风吹帘动间开口问道:“你说昨夜有人买了猫,今晨檀溪才问的别人送什么给我好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的确是这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他问的是谁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噙二夫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一惊,想起那双柔媚的双眸,那样清冷孤傲的女子,何以有这么深沉的心计?她怎么知道檀溪今早会去问她?

        再者,既不杀我,想法子吓我又有何用?西临曌自嫁进檀府方和噙香见过几次面,两人是万万不可能有什么不解之仇。难道,这当真是一种巧合?

        思绪千转,头已经开始昏沉,便向蒲伶说道:“你下去吧,我想歇息一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蒲伶放下帐帘,端起剩菜刚欲开门,门从外面急急被人推开,檀溪捧着一个食盒从走进来,瞧见蒲伶手中所剩无几的饭菜顿时吼道:“西临曌,你不是说你想吃香芋羹吗?我千方百计让冯厨做了香芋羹,又千里迢迢赶过来……你,你你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檀溪不管不顾地往里闯,蒲伶见势赶紧出门避得远远地。西临曌听那吼声知道檀公子定然是怒了,便将头缩进被子里佯装睡觉。

        檀溪掀帘一看,西临曌面色缓和,依然安然入睡了,只是那呼吸清浅,不似真睡。檀溪不声不响,打开食盒将香芋羹拿出来放在西临曌鼻前,那羹实在太香了,西临曌不自觉地咽口水,恰好被檀溪看在眼里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一边搅动一边说道:“嗯,既然夫人已经睡了,那这美味的香芋羹只有为夫替你吃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冯厨的香芋羹清甜,西临曌左右都沉不下心去,脑海中只有汤羹流动的模样,口水便流的更勤了。听见了檀溪喝羹的声音,又听檀溪问出声:“若还有人想吃,那便起来,不然一会儿就没有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哪里还忍得住,双手一抬支撑身子,长发散落在布枕上摇荡,巴巴望着檀溪:“我要,我想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,衬得肌肤白皙如纸,西临曌脸上犹有病态,檀溪扶她躺下,打趣道:“养了这么久,终于把你养得白了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白了他一眼,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滑,如此躺着檀溪手里的汤羹就喂不下去。檀溪想起西临曌骗他出去取汤羹,就气不打一出来,大喝一口香芋羹朝着西临曌便吻了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身子虚弱,也无力去抗拒,那清甜的汤羹中似乎加了清心助眠药草,流入喉中令她舒服许多。西临曌头脑有些昏沉,捧着檀溪的脸极力吮吸汁水,汤药流尽后便触碰到一个柔软的物体,她舌尖触及后竟有些贪恋那种滋味。

        许久之后,身上有重物压上,她轻轻嘤咛一声,下一刻身上便轻了许多,汤药反复流入唇齿相触,多次之后撞进一个舒服的怀抱。

        檀溪知西临曌身子不适,便让冯厨在那羹中放了许多药材,西临曌喝下后头脑沉沉直欲入睡,环着檀溪结实的胸膛便不再放开。檀溪一手拿着碗,一手托着西临曌的头,轻轻在西临曌的额头吻了一下,不料西临曌也闭眼笑着学着他的模样,在他额头轻轻一吻。

        彼时的西临曌正在檀溪怀里,如一只受伤的小猫一样,柔软可亲。她不知那一吻有多么的醉人,直到后来的很多年里,物是人非,世事变迁,檀溪在每个难熬的深夜里,总会想起她蜷在他怀里闭眼轻吻他的样子,那时彼此都是单纯美好的样子,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和谋算,没有权势交利。那时候他俩只有彼此,苦笑由己,爱恨分明。

        檀府里,白月轩中一主一仆,青衣婢女低头问道:“小姐怎知姑爷会去梅铺买猫?”

        那红衣女子手指执一把团扇,望着窗外缓缓出声:“我并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窗外明月姣姣,银辉照湖薄雾生,女子转过头来,一双眼睛媚倒众生“当猎物不知通往哪条路时,你将所有的路都放上陷阱,围而杀之,一击即中。蛇打七寸,杀人诛心,单纯善良的人最好骗,不是吗?”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波澜不生,似乎这所有的生杀计谋在她眼里不过是寻常之事,环时畏而生寒,低头应道:“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噙香放下团扇,吩咐道:“准备厚礼,待夫人明日回来,前去拜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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