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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 第七章


待噙香近了,西临曌才仔细端详,面前女子容颜算不上绝佳,略施脂粉,不张扬也不浅淡,与身上莹白色长裙相映相配。

        早日听蒲伶说起噙香,西临曌便总想起那一身红衣似火,想必也是个极美且凌厉的女子,如今她一身清丽谦和,倒让西临曌有些失望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起来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谢夫人。”噙香款款起身,腰肢婀娜多姿,不禁盈盈一握。她一双眼直直望过来,面对西临曌时,微微一笑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初时觉噙香清丽,如今再看,全身为之一震,噙香的眼似是有千种姿态,笑时风情万种,不笑时淡薄绝凉,世态炎凉,人情冷暖却独立于万物,便是这样一双眼,才配的上西临曌心中的模样。

        噙香凤楼出身,身子自然丰腴多姿,不若檀婴之轻灵可人,可那双眼一动一静之间,媚态横生,媚而不妖,风姿柔媚。世人皆说,金玉销魂人销骨,美人销骨,凤楼销魂金玉窟,桃花扇底香风无数,自是他物之所不及也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噙香姐姐说这两日本不该来叨扰,只是明日、后日、大后日……”檀婴数着指头,模样乖巧“嫂嫂都有事,姐姐说那时见再来拜见便失了礼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听檀婴一番话,再想到她与檀溪身上的鸳鸯宫服如此别致相配,心想此人心思如此细腻,便心生了几分机警。

        檀溪倒没这么多玲珑心思,随口问道:“你从不这样穿,是今日有新戏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今日过来见夫人,不能再如平日随性,这样方不失了礼数。”噙香寻了地方坐下,郑重道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白了檀溪一眼,“听说这衣裳是姐姐选的?姐姐好眼光,成双成对,每一对都如此别致脱俗。”西临曌这份夸赞倒有九分的真心。

        蒲伶拿的衣裳她都一一看过,用料上等那是自然,衣裳上的花纹、饰品,无一不是别出心裁,绝非出自寻常裁缝之手。

        噙香坐在梨花桌旁,自谦道:“我哪里有这样好的眼光,是老夫人目光锐利。我那日正好在金缕坊裁衣,就多了两句嘴,妹妹喜欢那是再好不过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本来预备她接下来的‘夫人若是喜欢便多做几件送过来’诸如此类的话,谁料噙香说完便独自去逗弄池里的金鱼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手上捻着食,逗得那群鱼来回蹿,红白相间,好不热闹。西临曌从她侧面看她,众人都在欢笑,唯独她眼中无光,似是清泉一汪,平静地有些孤冷。

        噙香感受到西临曌的疑惑的目光,回过头来有一瞬间的怔忪,随即反应过来西临曌心中所想,遂噗嗤一笑,西临曌微微一囧也笑起来,两人四目相对,戒心去半。

        檀婴偏头疑惑道:“嫂嫂与噙香姐姐笑什么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檀溪与檀婴并排倚在围栏边一脸疑惑,一会儿之后,有一袭黑衣一挪、再挪也悄悄靠过来。檀婴喊道:“未阳哥哥,你靠这边。”檀婴指着身旁的空地。哥哥在左,未阳在右,这样就会感到安心。

        待到晚间薄暮时分,西山落霞缤纷,夕阳如金细洒树梢,有女婢前来:“少爷,少夫人,高公子带着小姐来了。”那女婢欢喜退下,正迎面与高臣撞见,俯了俯身,娇羞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檀溪打趣道:“若说这普天之下,有谁样貌胜过本公子,那自当只有高兄一人。你看把文翘羞得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前厅果然热闹起来,三五俏美婢女拿些瓜果凑上去,直绕得高臣脱不开身。檀溪双手抱头,依着身后的红椅,叹道:“果然都是群白眼狼啊,白眼狼……”西临曌见状也笑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啊呦,夫人,您今天约了戏,再不去可赶不上开头那出了。”说话的是一个绿衣婢女,恭敬站在噙香身后,正是噙香带过来的贴身女婢环时。

        噙香疑惑道:“是今天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城南花城子的那家,正是今天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噙香放下手中白玉盏,笑起来媚态横生,“看来今日想在这儿讨个饭吃是不成了。夫君,夫人,噙香先告辞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檀溪素来都知道噙香的性子,遂起身给她指了府里的护卫,又嘱咐环时:“夜间多事,你小心照顾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奴婢遵命。”那婢女便跟着噙香去了。噙香踏上石阶,迎面正是高臣刚脱身向她走来。

        高臣是曾是大靖美男榜暨大靖美男野榜,各大权贵百万平民心中的公认的美男子,曾也是千金一掷,万人追捧的对象。年少踏马过市,无风而波起,万千脂粉飘香为见君一面。

        面前男子迎面而来,白衣素服,文雅不减当年,面容清癯尤有当年清姿,左手掩嘴干咳两声,眉宇间尽是病态。右手牵着一个粉群女童,女童约摸三四岁,活泼可爱,一双眼睛甚是灵动,犹如天上星辰,明亮如斯。

        彼时天空之余霞光漫天,晚风习习,吹起湖面波光粼粼,涟漪层层,晚霞照在两人脸上,祥和静瑟,高臣泰然自若,身边女童言笑晏晏,一张小脸在霞光中更曾粉嫩。

        空中偶有几片凤凰花瓣飘落,噙香踏上石桥,步姿曼妙优雅,三人相遇,噙香一如往常,缓缓行礼:“高公子有礼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高臣蓦得干咳几声,平静之后颔首,极清极淡的一句问候:“噙夫人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高臣俊美非凡,噙香媚艳绝伦,两人擦肩而过,便似金风玉露霎时相逢,人间无数美好便如这美人美景,更古永存。

        衣襟擦过,噙香刚欲快走,手却突然被人拉住,拉他的那只手小巧柔软,指尖暖意传来。噙香久久不曾回头,她的背影留在晚霞中绚烂的苍穹里,傲挺且孤寂。许久之后,她回过头,面容上有些不属于她的甜美真挚,宛若一个孩子般亲切问道:“微儿,怎么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面前少女清纯稚嫩,睁着星目,久久看定她,双手牵着始终不肯放开,最终是露出微笑着喊道:“噙夫人好。”而后身子由直成弯,乖萌行礼。

        噙香一顿,眼中似是有荧光点点,她轻握住高微瘦弱的双肩,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泥人,举到她面前,宠溺地说:“今日没想到你会来,就没有给你挑选礼物,微儿可不要怪我。”顿了顿,又说道:“之前去过你府上,也从未见过你,日后一定送一份你喜欢的,微儿可别怪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高臣见噙香对燕微十分怜爱,想是她未曾有过孩子之故,遂笑道:“夫人多礼了,微儿还小。微儿,快谢过夫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谢谢夫人。”高微恭敬懂事,小小年纪,礼数周全。

        噙香摸摸她的小脸:“嗯,去见檀叔叔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高臣牵着高微往前走,高微几次回头瞧,噙香的背影被映在那万丈霞光里,如轻如梦,如仙如神,可那漂亮的女子往前走去,再也没有回过头。

        高臣进院后,与西临曌两两互望,似有千言万语,哽在心中,许久之后,高臣率先出口打趣道:“阿曌,好久不见,你可白了不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此言一出,檀溪一愣,随即想到,高家是曾是靖南的将军统领,属兵部一支,两家有交集也很正常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解释道:“当年北师之战,多亏兄长相随保护,才有阿曌今日。”西临曌双手交握,行了个军礼:“兄长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当年你才十二岁,黑黢黢的一小只,如今这样出尘不凡,可便宜了檀溪。”高臣想到一事,神色微憾:“当年听闻你北境陷落,我痛之不及……如今再见,实属奇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不愿提及那段往事,蹲下整理高薇的发髻,“兄长,还是没找姐姐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高臣眼神一瞬间暗淡,已经很久都未曾听人提起过她,心中一急胸中乍然一疼,剧烈咳嗽起来,闭上双眼许久之后才缓和过来,淡淡地‘嗯’了一声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道:“兄长咳嗽还未好么?可有在吃药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吃过未好便不再吃了,旧疾难愈,旧病难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高臣一语双关,檀溪与西临曌对视一眼,两人皆知这段故事悲伤隐秘,便不再提起。檀溪抱着高薇问道:“微儿来找叔叔何事啊?”说着用食指刮了几下高薇的鼻头,逗得她‘咯咯’直笑。

        檀溪孩心顿起,也用手指去刮西临曌鼻头。西临曌初时与高微交谈,被檀溪逗弄得有些麻痒,待檀溪第二次过来时,她双掌蓄力本想单手拿下,但碍于高薇在手,恐伤及此,便红着脸怒道:“别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这一怒中藏了几分她都未察觉的娇羞,被檀溪看在眼里,哈哈大笑几声。

        高薇在檀溪怀里捂嘴笑:“爹爹说来檀叔叔家蹭饭,微儿馋,想吃桂花糕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当时正值晚间食膳时分,檀溪就抱着高薇往药铺走去。药铺的饭食清简,与寻常之物中亦能做出不俗口味,是已檀家真正的好友常客都爱吃药铺的小食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做饭的冯厨是个肥头大叔,个头虽大,却十分可亲,见高微来了就拿小孩的零食诱地她口水涟涟。众人一番哄笑声中,只见冯厨那个美丽的小娇娘从药铺中引了四五只蝴蝶,来到高薇面前。

        冯厨厨艺极佳,当时在靖南一带极富声名,檀溪一请不下,打听才知道冯厨爱上一个江湖的小娇娘,名唤做青刀客余茧。檀溪深谙骗取良家小姑娘之道,三言两语便将那小姑娘骗到冯厨手。

        人说留人先留胃,那娇美的小娘子尝了冯厨的手艺,当下脸红道:“一顿饭无以为报,只能以身相许了。”江湖儿女随性洒脱,爱恨便也在一瞬。冯厨笑呵呵说,“我骗地了美娇娘,公子有命,便是万死不辞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于是靖南那个人尽皆知的肥头冯厨,带着他那会些武艺的小娇娘来到了京都,做了檀府上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厨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只不过来檀府几年,他那小娇娘越见丰腴,冯厨总是笑呵呵,“我好不容易骗来的,胖了好,胖了没人喜欢,我便更喜欢了。”话未毕,身后传来布鞋破空之声,他避之不及,被拍了个鼻青脸肿。

        众人哈哈大笑,冯厨带着高薇被余娘子追赶,一路跑到了后厨。

        亭中便剩下三人,玉壶小盏清酒香,高臣举着酒杯郑重道:“小溪,阿曌,我要成婚了,日子便定在八月初。”他面容坚毅,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    檀溪看高臣面有异色,便听他再说道:“前两日我新得的美人,乾州太守之女。”他言简意赅,后又笑得有些自嘲:“如无意外,这个以后便是高府之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檀溪一声轻叹,像是再自言自语:“又是一个不想娶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知高臣情路多坎,豆蔻年华时,她便见过高臣的夫人,是个极为美貌富有灵气的女子,那是高臣多年来唯一一位夫人。之后命运多坎,那夫人生下高微之后便不见了,西临曌那时不过十二、三岁,其中缘由自是不被她所知,但她想檀溪自是知道的。

        高臣大有潘安宋玉之美,在京都也是群冠风流,无人能出其右,高夫人走后,它一度消沉落拓。后不知怎么的,突发性情,重展笑言,高微长大的几年间不知娶了多少美妾,自此风流的名头便人人相传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京都略有姿色的女子见到高臣便都想往上靠上一靠,若能嫁此人为妾,那也不负年华。是已那王公贵族府里的妻妾丫鬟,商贾之家的女儿美婢,见了高臣总是眼角含羞,盈盈而盼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多年未入京都,对京都形势不怎了解,但却从中察觉出一丝异色,乾州属靖南一带的大县,太守的女儿怎会与他有交集。转念一想,应是父母商定,若是这样的话那这其中便又一丝耐人寻味了。她当下也并不多问,笑道:“兄长的婚事,阿曌自是不容缺席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檀溪也笑道:“我近日从丁兄那里猜拳得了一坛东岛溪源国的葡萄美酒,似是香醇如梦,鲜红如血,丁兄给他夸得极好,我心中也痒痒的。就等你成婚,咱们彻夜长谈,一醉方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檀溪说的丁兄便是檀溪大婚之夜与高臣一起搀扶檀溪的男子,名做丁良,其父是户部侍郎,也是也家财万贯,纨绔贪玩的性子。三人一向交好,如今一提起他,高臣说道:“你大婚之后,我便很少见到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檀溪似是想到什么,哈哈大笑:“丁兄说我成婚之后,便是别人的人了,那便以后再也不能同室同寝了,似是又找了什么花楼,命人放下话来,丁大公子疗情伤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一听这些胡话,便起身冷冷道:“两位好雅兴,我先告退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也不等檀溪回答,便与蒲伶一同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檀溪看着西临曌的背影笑道:“我娘子大概是喝醋了,我去哄哄。”高臣常来檀府,檀溪便也不拿他当个外人,起身追了上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高臣闻言笑起来,望向檀溪去追西临曌的背影,隐隐有些艳羡,右手握拳,又咳嗽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檀溪见西临曌步伐飞快,待追上时自己已然出了一声薄汗,便赞道:“娘子好快的步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白他一眼,慢下来,与他并肩而行。

        原本命人送请帖一事,高臣也不必亲自前来,西临曌又想起那乾州太守,便隐隐觉得这桩婚事并没有那么简单,便想问檀溪是否知晓一二,转头便见他白皙的脸庞出现的眼前,脸上汗水将要滴下,她拿着香帕伸手拭去。西临曌想这样一问,兴许会涉及到什么官家秘辛,便藏在嘴边,并未询问。

        檀溪握着西临曌拿帕子的手,嘿嘿直笑,“娘子不生气便好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白他一眼,却见他将脸凑得更近了,险些能鼻尖互相触碰。檀溪似是也发现了这一点,上前一步,蹭上西临曌的粉鼻,“真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蒲伶见状慌忙道:“那个……奴婢还没吃饱,奴婢先告退了。”慌忙一俯,落荒似得逃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见蒲伶逃了,内心便有些慌乱,着实没想到武功远胜于眼前男子,正不知如何是好时,檀溪发问:“不日进宫,你带了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檀溪离开了西临曌,睁眼笑起来。西临曌看那笑里藏了些不真实,便立即想到了蔻华,便道:“一枚金扇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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