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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 第二十章


高家之祸出了几日,帝京里便没了动静,大理寺左查右查,将案件定性为余燕微带领的匪蔻作乱。并非是大理寺无用,只是这件案太过复杂,为大理寺为了帝京民心安定,不敢放出太多真实的消息。

        可这案子还在暗中审查,大理寺正在全力追捕那个叫余燕微的女子。

        余燕微是谁?帝京中稍有威望的人便知,那是高臣的第一任明媒正娶的妻子,也是高家幼女高微的亲生母亲。

        可现任妻子的侍女在婚宴上口口声声说,向高夫人投毒,那是为了余燕微报仇,这其中关系错乱复杂,一时之间让人摸不着头脑。

        就连西临曌也不知道其中的关节所在,余燕微与高臣分离时,她正带兵北上,几年未归,归来之时却已物是人非。余幼微身死,高臣重疴难愈,高家新妇满堂,唯独少了一个会亲切叫她小妹的姑娘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个中缘由,西临曌想檀溪应该知道,毕竟他和高臣关系深厚,但他有伤在身,不便打扰,她也没有多问。

        宫里知道高夫人中毒的消息,明面上还是派了宫中的太医来诊治,陛下虽然有意打压高家,但平时的面子还是要做足的。西临曌去看过几次,但也无济于事,府中人行色匆匆,皆面有凝色,高臣为了高夫人的毒焦头烂额,但病也一直不好就这么拖着,一日不如一日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几日天朗气清,眼看中秋佳节将至,各府中都准备祭月、赏花灯等活动的采办。御南大街是帝京最热闹的长街,一条大道直通宫城,平日能并驱六马车的道路此时也显得颇为拥挤,大道旁的小道上各色商铺云集,满目琳琅。

        檀婴爱玩,和高微也能玩到一块儿去,俩人吃着糖葫芦、捧着画人在大街上到处穿行。檀溪伤好了大半,就陪西临曌出来采买,看着檀婴牵着高微,对未阳说道:“婴儿可比微儿更像小孩子,你可要看紧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未阳挤在那人群中,一如之前的不苟言笑:“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几人逛到一处脂粉铺子,檀溪看那胭脂绯红,便沾了些点在抹在西临曌颊边:“颊色绯红,状若桃花,美人配之,可倾臣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闻言西临曌也拿黑黛点在檀溪眉间,“眉山有峰,貌若潘安,檀郎点之,可诱良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那铺子老板闻言,谄媚道:“呦~两位郎才女貌,眼光犀利,这可是上等货色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转身走了,檀溪付了银子跟过去,“夫人,我不诱他人,我只要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噙香今日难得地没去看戏,带着环时在一旁看着檀婴与高薇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夜之后,檀溪从未向她提及高家之事,因为在那日的西临珩的分析之下,檀溪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。党派之争,也是天子之命,倘若皇家真的下定决心,你的选择便是从容赴死、以示忠贞,或是杀出重围,另起高楼。

        朝堂向来如此,尔虞我诈,权力倾轧,即便不是噙香先动的手,也会有人用同样的方式,或是更残酷的方式,来解决问题。况且,倘若噙香真如他所想的一样,她也是被人蒙蔽,迫不得已。

        几人见日上高头,便找了一间茶楼歇息片刻,不一会儿,楼下掀起了一片马蹄声急促,自宫城方向奔过来,领头人大喊道:“大理寺办差,闲人避让。”不一会儿,便往城那头奔过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蒲伶匆匆从楼下上来,说道:“姑爷、小姐,高家来了讣告,高夫人没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闻言众人皆是一惊,李媄是前朝遗孤,平时行事也是乖戾狠辣,不留情面,帝京人都心知肚明,但纵然再不讨众人喜,人没了终究也是不幸,都默然不语。

        唯有高微扑棱着双睫,似是听懂了蒲伶的话,不一会了,豆大的泪珠流将下来,一瞬间扑在噙香怀里哭了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将高微送回了高府,送走的那一日,噙香难得一身素衣,淡妆素钗出现在府门口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摸了摸高微的头,把环时推到她面前,对她温柔地说:“她是照顾了我很久的侍女,今天我把她送给微儿好不好?”

        高微大概不懂其中的深意,歪着头问她:“你送给微儿了,夫人自己谁来照顾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幼童天真无邪,稚嫩的语气里带着十分的关心,噙香看着高微的脸,忽然转过身去哭了起来。她不敢放声大哭,只能将帕子咬在齿间,泪水玉珠子似得往下掉。她向来隐忍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在远处看着两人,心里莫名生出一腔悲伤之感,可是她明白,她什么也做不了,人的选择全在自己,旁人无法去批判。

        噙香蹲下身去将额头抵在高微的额上,低声抽噎说:“我千辛万苦,才来到你的身边。你以后要跟着环时姑姑,要好好照顾自己,饿了记得吃饭,冷了记得穿衣。我给你留了许多银子,你跟着环时姑姑,去江南的一个小镇,做一个幸福快乐的姑娘。你记住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噙香哭得撕心裂肺,高微拿帕子擦了擦她的眼泪,认真问道:“你是我娘吗?爹爹说只有我娘才会真正对我好,你是我娘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闻言噙香泣不成声,蹲在原地久久不曾回答。

        环时牵着高微的手,往马车上走去,幼小的孩儿忽然回过头,说道:“如果你是,微儿很开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珠帘放下,马车逐渐驶向远方,噙香蹲在地上,抬头看那马车消失在长街的一侧,马车上的小脸也在渐渐地模糊。有些别离从最开始就注定了,我们机关算尽,也不过只能挽留片刻光景。

        眼前出现一方秋香色的帕子,噙香擦干眼泪,站起身来,见西临曌与檀溪站在她面前,方才递给她帕子的就是檀溪。她对着檀溪说道:“所有的事不日便有分晓,日后还望你多看顾微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檀溪对她点点头,说道:“你曾有恩于我,我必会将微儿视若亲生。”如此几句,檀溪显然已知噙香便是当年的余燕微,只是不知她这几年是如何度过!在高家之事上,又扮演了什么角色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显然也明白了噙香今日之举,方才一别只是生离,再见便是死别,她是在向高微告别。噙香微微点头转身离开了,落拓的背影尽数落在西临曌的眼中,这才一瞬间,便似过完了一生,那媚眼之中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光亮。

        一连几日的阴雨,终于在中秋这日艳阳高照,光华一洗阴晦,檀府在后院设了桌椅,摆出了桂花酒。这是一家难得团聚的时光,檀元道最是注重礼节,和檀溪一起,挂了花灯,清酒祭月,又吃了团圆饭,从中找到一些喜庆的古意。

        若是在往日,还有吟诗作对,赏花猜词,只是京中不太平,檀元道喝了酒早早就回书房了。临走前唤住檀溪,说道:“京中不太平,今晚的花灯别裳太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往年檀元道也是这些嘱咐,但今夜的特别凝重一些,檀溪闻言笑道:“谢谢爹,我会带阿曌他们早早回来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檀婴闻言凑上去撒娇道:“爹爹,婴儿也想去。”随后指着未阳道:“未阳哥哥会保护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檀元道摆摆手,也任由他们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帝京热闹,最热闹之所还是在御南大街。中秋众人鱼涌而出,耍把式,作诗词,长阙河旁挂满了花灯,有的掌柜在铺子前办起了赏花吟月诗词会,招唤叫卖,一派繁荣热闹景象。

        魏筱宫中中秋晚宴一结束,便换了个装扮溜出了皇宫,路上正巧遇上西临曌,便笑着向众人招呼道:“呦,都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众人纷纷行礼,檀溪瞧着她身旁的西临珩问道:“大哥今日不当值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本是当值的,被筱儿缠出来的。”西临珩听众人纷纷笑了,便又说道:“中秋佳节,人多混杂,一会儿还是要回去当差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中秋城门落钥较晚,城中进进出出的人也多,贼子最易选在这种时日滋事,檀溪等人也不打搅两人浓情蜜意,便道:“那便不叨扰大哥与公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两人一路挽着走进人群,檀溪看着俩人的背影,摇摇头,说道:“阿曌,你是否感觉,大哥与公主之间缺了点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正被街边画糖人的老伯攫住了目光,不经意地问道:“缺了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檀溪一时想不起,便说了心中的第一感觉,“大哥对公主,太尊敬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举案齐眉乃夫妻正常礼仪。”西临曌伸手向那老伯要了一个,把糖含在嘴里,浓甜味充盈舌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像我这样,总是想你缠你,这样才是真正的夫妻。”檀溪说完转过头,便在那河灯的星光点点之中,瞧见西临曌添着小糖人的模样。那时的她专注了手中的甜食,河岸的微风吹起她的墨发,白皙的面容含着浅淡的笑容,那是一种少女般的温柔,平日里被藏在了一副坚强的皮囊之下,此刻偶尔显露却美得令人动容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回过头来笑看他,霎时间令他心旌神驰,只听见她说:“边塞没有糖,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尝过小糖人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檀溪摸摸她的头,想起了不会做甜食的冯厨,笑道:“其实冯厨也可以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长阙河畔忽然热闹了起来,人都向一个方向涌去,未阳带着檀婴、蒲伶渐渐被冲进了人群中。

        想来是那河畔有人对诗或者演出,檀溪知西临曌不爱去凑那热闹,便牵着她的手逆着人群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御南大街上人流如织,少男少女们手里都拿着花灯朝着一个方向走去,檀溪逆着人群走在前头,西临曌握着糖人跟在他身后。西临曌毕竟也是少女心性,左看右看,不经意间莞尔一笑,看痴了过路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彼时月光正好,各色的花灯唯美明亮,两人紧握双手穿越人海,纵使前路蔼蔼,亦可披荆斩棘,奔向未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檀婴被那人群挤得如激水浮萍一般‘随波逐流’,她好不容易穿出人群,才发现已到长阙河的木栏边。此刻人潮松缓,转头才发现未阳等人已不再了身边。她努力踮起脚尖,极目而望,只见人头攒动,看不到未阳半□□影。

        未阳在檀婴消失的下一刻便开始寻觅她的身影,但是中秋佳节,人潮汹涌,这一看之下内心便焦急起来。檀婴天真幼小,此时若是出了什么事?

        未阳不敢想象,心中焦灼万分,带着蒲伶穿梭于人群中四处寻找,如一只无头的苍蝇。忽然,他回过身去看向长阙河畔吟诗作舞的高台,瞬间有了主意,如果他站得够高,檀婴应该能找到他。

        几乎就是在他站上高台的同一瞬,檀婴猛地被一个名字吸引住了,她站在栏杆前,身前站着四个高大的中年男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其中一个虬髯大叔说道:“陈环那小子是不是在百花桥后边?”

        另一个稍年轻的长袍大叔说道:“吴爷,消息不假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原先那个虬髯大叔说道:“张老汉,我等去了。那小子功夫厉害得紧,我们人多,先套上麻袋……”那大叔狰狞着脸,摆了一个手势,显然是杀人灭口的手势。

        檀婴的那句:‘大叔,陈环我认识……’瞬间就噎在了喉中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名叫张老汉的人,吓得赶紧说道:“吴爷,不可不可,此人冥顽嚣张,打一顿就好了。听说他那哥哥还是御前的侍卫,可不要闹出什么人命官司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其余三人一听便有些暴躁,“凭他什么御前侍卫,咱有薛少撑腰,怕他个球?”几人说着便提刀要走,转眼看见一个姑娘直勾勾地盯着他们,眼中的惧怕清晰可现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几人一看便笑起来,提刀喝道:“嘿嘿,小姑娘,瞎听什么?怕不怕大爷我把你卖到山寨给人当童养的媳妇?”

        檀婴一听双眼瞬时红了,眼里充满了泪水,那群人中的一人说道:“一个女娃娃,你逗她干什么?走吧,再不走陈环那厮就跑了,到时候薛少要剥我们一层皮。”几人一听便提着刀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檀婴心中害怕,瑟缩在一边,想着陈环可能有危险,就提裙悄悄跟在后边,把找未阳这事抛在了耳边。

        其时两人当时只隔一瞬,便是那远远的一眼,往后世事多舛,命运绕了一圈。

        长街,暗夜,陈环捏着手里的花灯等在百花桥边,一会儿有个万众瞩目的姑娘要从桥上经过,他捧着这光亮,总能让她看到他。

        心有期许,万物皆和平,他正凝神遥望远处,眼前突然一黑,他被套在了一个麻袋里,似乎正在被人拖着往前走,

        怀里的花灯左右摇晃,辛亏被他拥在怀里还未熄灭。

        平日里手中都会带着匕首,陈环今日白袍朗袖,遗世独立,独独放不下那嗜血的玩意,没曾想在如此关头出了差错。他望着怀里的花灯,心想此夜佳人无望,举起灯芯朝着拖曳的方向点燃了麻袋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唤作吴爷的突觉手中布袋轻了,回头望去却见手中麻袋口已燃起火焰,麻袋中的白衣男子翻身而出,悄然立在巷子中央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笑道:“正好,免得大爷我还特地放你出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环左右望了望,他正被围在一个死胡同里,出口处站着两人,巷子的另一头站着两人。他笑道:“各位爷,师出有名,死有瞑目。至少让我知道,我为何被堵在这里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薛少要你死,你应该明白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陈环闻言笑道:“哦?就是那个被映月姑娘拒绝而恼羞成怒的薛少么,多金多情却偏偏输给了一无所有的我?他要你们来杀我,那看各位的本事吧。”说罢只见四人都提刀朝中心聚拢过来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吴爷显然也是个练家子,双手提刀而上,两步跃起砍到了身前。

        双拳握紧,手上欲发力,便在这一瞬间,一个粉裳女子挡在了他面前,陈环抬眼望去,那吴爷的刀已到了近前,他只得双手翻转抱着檀婴就滚了出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檀婴在地上滚了一圈,身上吃痛还是艰难爬起来,展开双臂护在陈环身前,努力掩饰内心的恐惧,朝对面大喊道:“我乃当今太傅府中大小姐,你们不可乱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环被她挡在身后,面前女子在光亮中的臂膀瘦小坚毅,如蝉翼一般护在了他身前,可他还是从她从暗暗发抖的双臂中窥见了她的恐惧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听见她在害怕地咽口水,稚嫩的声音几近颤抖,但她还是大声说道:“你们要是想杀他,先杀了我。我爹爹,还有哥哥、嫂嫂,不会放过你们的,还有未阳哥哥,他们都可厉害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环猛地咳嗽一声,忽然仰天笑了起来,笑他颠沛流离中的第一次被人爱护,尽管对面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。“你走开。”陈环的声音很低,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不要怕,他们不敢伤害我的,我家人都很厉害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吴爷看见此景显然也是一惊,稳住双刀后看向檀婴:“女娃子,你来作什么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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