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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 第十九章


夤夜过后是一段漫长的黑暗,常给人等不到天明的错觉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小睡了会儿,梦中听见清晰的脚步身,便骤然惊醒,额头浸出一身冷汗。蒲伶闻动静也立马惊醒了,手里的团扇掉落在地,“小姐,你没事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将手帕打湿覆在脸上好令头脑保持清醒,声音低沉:“没事,梦魇罢了。现在什么时辰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子时刚过,未阳带着婴主子回樱花阁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淡淡‘嗯’了一声,再没了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 殿内声息阒然,前厅的脚步声渐渐清晰起来,两人同时转过头去,见一素服女子缓缓走进来,莲步姗姗,媚眼如初。蒲伶放下扇子便出去了,与噙香擦肩而过时深深看了她一眼。

        噙香走进来,行礼道:“参见夫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睨着她,“你倒好,此时不在院里躲着,主动送上门来。”除去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檀溪,此时殿中就剩下西临曌与噙香两人,倘若西临曌怒从中来,想对噙香做些什么,也没人能拦得住。

        噙香却没了平时的敌意,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药瓶,说道:“此乃秘制膏药,夫君用了会好得快些,疤痕也能淡化。”她将药瓶递给西临曌,见她没接,便放在了旁边的檀木桌上。

        她鲜少穿的像现在这般素雅,粉黛也不施,眉间的傲气不在,如一个寻常的闺中妇人,“当然,我来也不是为了送药,而是向你们道别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话说得莫名其妙,西临曌将眉头皱起,不置一词。

        只见噙香看着床上的檀溪,一脸温柔地笑道:“我猜阿溪此时应该知道我的身份了,等他好起来,不知还能不能见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噙香看着院中,眸藏秋水,似是喃喃自语:“我与檀溪是知己相交,后来在一起也只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。凤楼那夜他喝醉了,我们什么也没做,他还是个……”噙香望着睡梦中的檀溪,如长姐慈爱地凝望弟弟,那两个字始终没有说出口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听得双颊一红,别开脸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噙香又道:“朝中局势瞬息万变,你们行事要多加小心,等到事情尘埃落定,你们自会知道来龙去脉。我这一生生于悠然,陷于糜烂,孤苦无依,走投无路之时,唯有阿溪给过我温暖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此一别,便是一生,望各自珍重,再不相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本欲发难于她,见她此言,霎时不知该如何动作。高家之乱,各方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,噙香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?黑衣人如此庞大的势力,岂是她一个女子能呼之则来的?还有那几个中年将军到底是何人?

        她心中混乱,噙香一番话别,已起身离去,她本欲追上她,手却忽然被人拉住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低下头去,见檀溪眼中已满是泪水,方才噙香那些话一字不落被檀溪听在耳中。虚弱的手使不上半分力气,憔悴脸上也蓄满了悲伤,苍白的嘴唇缓缓翕动,西临曌虽未听清,但也明白,檀溪在告诉她,不要追。

        许久之后,噙香忽然在廊下的灯光中回头,对着西临曌意味深长地说道:“日月同辉,十三,明月必不可与日争辉,檀溪待你不错,你要考量清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此言一出,西临曌立刻伫在原地,往事不断涌进脑海。命运总是如此捉弄人,本以为身出局外,如今却是半分不由身。

        翌日清晨,西临珩脱了铠甲,直奔檀府。片刻之后,魏筱的马车也停在了檀府门口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临珩吃了茶,待西临曌梳洗之后,才由仆从领着进了沉芜院。半道上一女子玉臂缠上他的臂膀,娇嗔道:“怎么不等我?灵雎怪难追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珩宠溺地望着她,语气温柔道:“本来的无甚大事,你何苦跑这一趟,多睡会儿岂不是更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魏筱嬉笑:“我是半分也离不开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这话说得露骨,羞得檀府中的婢女都红了脸,只有公主身边的宫女神色淡然,如若没事人一样,似是司空见惯。宫里人都知景阳公主生性豁达,敢爱敢恨,幼时遇西临珩一见误终身,如今终于快嫁与之为妻,更是娇嗔粘人,难舍难分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人手挽手一同到沉芜院,倒令西临曌吃了一惊,惶惶道:“不知公主驾临,未备茶水点心,还望赎罪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珩见妹妹在身前,似是不好意思,便悄悄放开了魏筱的手。魏筱似是浑然不觉般,又慢慢攀上他的手臂,笑道:“我在阿珩身边,阿曌将我当成嫂嫂即可,不必拘泥于虚礼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见两人恩爱,便掩嘴笑道:“哥哥如今也有人管着啦,真好!”其家一起其乐融融朝殿内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魏筱喜与人亲近,挽上西临曌的手说道:“昨夜听说檀溪已无恙,我从宫里带了药材和太医过来,顺便也让他们瞧一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道:“宫里东西自然是极好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无意间撇了一眼魏筱身后,跟着一个带刀的护卫,看那护卫的身姿也是个顶尖的高手,便说道:“上次遇见公主……嫂嫂,身边也只有这一个随从。嫂嫂如此出行,太后娘娘也放心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魏筱明白西临曌的意思,一人难顶百将,自古皇家出行都是百十高手环绕,如今她只带了这么一个,还将这护卫带进了朝臣的内院,此举显然有违常理。于是便笑起来,那双凌厉的眸子支起来,看向身后的护卫,“我听说檀溪身边有个护卫,也是绝顶的高手。我带陈歇过来,想让两人切磋一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珩闻言出声:“你趁檀溪有恙,专门带人来欺负人家的护卫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听着这话,瞬间有些护犊心切,便道:“未阳可厉害着,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众人哄笑了一番,身旁的蒲伶道:“阳阳今日出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魏筱停住了脚步,“咦,这么巧?”随即有说道:“听说昨日高府之乱,未阳展现了惊世剑法,本还想目睹一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听檀溪嘱咐过,未阳师承岐山七剑门之事,不可向外说,便笑了笑,将这件事掩盖过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来到殿中檀溪已经醒了,侍女正在给他喂参汤,西临曌先进了房门,檀溪闹道:“没有夫人喂我,这粥实在无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嗔道:“哥哥们都在,别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檀溪这才看见西临珩与魏筱,向西临曌投过去一个恩爱的目光后,后对魏筱道:“不能起身行礼,还望公主赎罪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碍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珩坐下,正色道:“高府昨夜之乱,黑衣人抓走了一个人,此人名叫袁铠,是靖南边防的一个副将。逃走之人是他胞弟,名唤袁昕,是靖南的一个千户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副将何德何能,得高相如此庇护?黑衣人抓他作甚么?”西临曌自然地接过婢女手中的参汤,喂了檀溪一口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临珩心下也疑虑,但只能实话实说:“此事奇怪,我派人调查,只查出这个身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檀溪将西临曌在手攥在手里,问道:“昨日那个袁昕找到了吗?黑衣人抓到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珩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,有一瞬间的愣神,随即道:“那袁昕被袁凯护住,本就先逃了。我封锁了城门,未见他出城,想罢应该还在帝京内,正派人搜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细想:“他逃出高府之后,最安全的方式就是先往城东出城,那时城门还没有封锁,他又先你一步离开高府,这是出城是最好的机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错,但是昨夜他没有出城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魏筱不经意地说:“兴许他在帝京还有事要办呢?”她这一句话正是说出了众人心中所想,但事情毫无头绪,众人也猜不到真相到底如何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随后问道:“那黑衣人呢?他们带着一人,不是那么容易离开的。现在审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黑衣人也没抓到。”西临曌淡淡出口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句甫一出口众人都吃了一惊,按照禁军雷厉风行的形势态度,再厉害的黑衣人也不再话下,何况是带着一个伤者的黑衣人。西临珩开口道:“我们追到了御南大街,本来势必拿下他们,却被人拦住了。”西临珩的眼神有些凌厉,但那是转瞬即逝的情绪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道:“帝京有谁有这样大的本事,赶在天子脚下赶拦禁军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都城卫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闻言众人皆陷入了沉思,片刻之后,西临珩开口道:“恰好遇到都城卫巡防,黑衣人钻进了都城卫中,我们的铁骑便跑不过去了。带头的是镇西大将军薛苍之子,薛谦,旁有其座下谋士,沈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沉吟一会儿,说道:“薛谦没有人授意的话根本没没有这么大的胆量和本事。沈骥……又是沈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过……”西临珩放松道:“今日早朝陛下并没有发难与我,所以这事……”他呵呵一笑,“个中关系复杂,我们该放的放,该抓的抓就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与西临珩对视一眼,心下明了,这其中可能牵涉到党争。西临曌想起檀老爷说的,陛下正在全力打压宣王一党。

        檀溪神色凝重,他在这其中最是左右为难:“朝局如此复杂,真令人心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众人说了些话,解了檀溪心中烦闷,便辞别了。西临曌将西临珩与魏筱送到门口,迎面突然来了一人,好巧不巧,正撞在了魏筱身边护卫陈歇怀里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时秋光明媚,檀婴携着风似得跑来,恰巧撞在陈歇身的臂膀上,她吃痛抬头望向来人,突然眼睛亮起来,下意识唤道:“阿环?”

        檀婴扶着陈歇的臂膀,左看右看后,又觉得不是,便放开了他道歉,“阁下赎罪,我认错人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歇不苟言笑,语气中带着侍卫特有的冷漠:“不敢。”说完想了想,又问道:“你与我胞弟陈环相识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檀婴一愣,大笑着说道:“婴儿认错了啦。”她偏着头,瞪大眼睛看着众人,福了福身子,像个小孩子一般转身跑进了檀溪房中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送走了众人,来到床前,见檀婴正给檀溪带上她自己编织的花环,说道:“我求了观世音娘娘,哥哥会快点好起来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檀婴装作大人的模样,摸摸檀溪的头,风也似得跑出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房中又剩下两人,檀溪道:“阿曌,你把鞋脱了上来,让我拥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难得地听话,拖鞋踩上氍毹,玉足踏进软床,便被檀溪拥在怀里。檀溪背后还敷着药,西临曌不敢重压他,只把身子侧在一边,仍被檀溪抱着。

        檀溪将头埋进她的腰间,摸摸身侧的手问道:“手还疼不疼了?那日我太气了,没曾想砸到了你的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心中还有气,冷声道:“你当我伤了蔻华,当然气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檀溪将头从她腰间抬起来,笑道:“你当我因为这事生气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然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檀溪一气,将身子往上提,不料牵扯到身后的伤口,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,于是便不挣扎了,将头埋地更深,仔细吸着西临身上的淡淡梨花香。随后撒娇似得,闷声说:“我气是因为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他动了动脑袋,钻进西临曌衣裳与被褥之间,似是在馋恋那一丝温暖:“因为我的阿曌,心里一直没有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墨黑的长发埋在自己的腰间,眼前人不愿抬头,但秋日衣裳薄,西临曌还是能感觉到腿上浸入的眼泪。檀溪压低着声音,努力使自己听起来声音正常:“原来你喜欢的那高台之上,睥睨众生的人,竟是陛下。我一介从五品掌书,拿什么和天子比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阿曌,我也有自己的优点啊。”他似乎是认真地想了想,有些稚气地说:“至少我比陛下长得好看啊!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噗嗤笑出声,说道:“你不必这样比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要怎么样,你才能放下他,将我看在眼中?”檀溪有些倔强,抬头真挚地望着西临曌,眼眶中还存有一丝血色的红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被檀溪看得脸火也似得烧起来了,本想避开不言,却被檀溪迎面抱住双颊,只能正视于他。她便说道:“情爱之事,身不由己,我只能慢慢学会去接受和爱你。我不敢保证一片赤诚,至少,倘若我决定忘记他,便不会对不起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檀溪捧着她的脸,在她唇边小啄一下,“那我便在这里等着你,等你敞开心扉,等你慢慢爱我,如尾生抱柱,誓死不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许是檀溪目光太过真诚,西临曌被吻得有些意乱情迷,便不由自主地攀上檀溪地后颈。那时的秋风携着粉帘飘动,秋光朦胧暧昧,两人便在那狭小的软床上,许下了来日方长的约定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躺在檀溪怀里,听檀溪问道:“我给你那木盒,你是不是没看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里边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檀溪把玩着西临曌的墨发,看她后颈下的冰肌玉骨,有些心不在焉,“也不是什么要紧的,这天下的事,都没有你要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抬起头,猫似得看着他,那眸子似是要勾了人去,“你对别人是不是也这么说?前几日总闻着你身上的脂粉香气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檀溪刮了刮她鼻头,佯装生气道:“你还说呢!本少爷为了你把我这辈子的酒都喝进去了。”说罢又道:“上回你去凤楼查郑绪,我查到他有个老相/好在东滨河边,就去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檀溪话还没说完,就吃了西临曌一拳,那东滨河是什么地方?长阙河的旁支,烟花燕柳之所,“你去妓/院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檀溪吃了一计痛拳,痛到声音也提高了几分,“不去能拿到这么重要的消息吗?我那几日日日泡东滨河,回回都把酒喝吐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爬起来,找出盒子,又噎檀溪道:“这木盒如此精致,难怪砸人如此疼痛。”于是打开木盒,里边有一张馆姐儿写的程词,大致是郑绪酒后向她吐露的事。那是在巨人谷之战后,郑绪向她陆陆续续说了巨人谷之战,沈骥杀掉左八营的事,郑绪得以逃命得益于他巧舌如簧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时的镇西军左八营被屠杀到就剩他一个,他见到沈骥后不知说了什么,沈骥却放过了他。

        大抵是郑绪颇为自豪自己能依靠唇舌活命,便在酒后吹嘘中说出了如此重大的秘密,而他以为可以依靠此活命,然而正是因为酒后这番话,他才被沈骥派人杀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檀溪目光冷然:“多行不义必自毙。不过,她信中说,巨人谷之战之所以能引诱你的士兵,是因为当时他与北姜人勾结,那人唤做塔木达,原是北姜的弃臣,后带百兵投奔沈骥。巨人谷之战后,沈骥卸磨杀驴,欲了断了塔木达,却被他逃了,此人现应该奔逃在北姜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临曌沉吟,“他手里一定有证据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换来蒲伶:“派人去西临家传信哥哥,务必帮我找到塔木达。”蒲伶刚欲走,西临曌再唤住她:“还有道蛮皇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檀溪本来支着身子,闻言立刻拿被子蒙了头,大喊道:“酸得我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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